10.26.2004
我不愛的巴黎
第一次看到的巴黎,是穿著秋裝的,甜裡帶酸的“女人”。
在一種不爛漫的浪漫裡,藏著波西米亞的憂鬱。
和處處可見,泛著黃橘色葉子的楓樹。
有一天,和朋友在布洛涅森林裡散步。
我們像電影“當哈利遇到莎莉“般地在一片楓林裡走著。
掛著過大笑容,早已到適婚年紀的皮耶突然用很法國腔的英文,
指著前方的小湖說 :“這是個很美麗的湖吧!
妳知道嗎? 幾個月前,警察才在湖裡撈出兩只裝了屍塊的行李箱。
一位文學系的日本學生吃了他追不到的荷蘭同學。“
… …
我撐大我的單眼皮,擰著嘴角乾乾的對著他笑。
過一陣子,我搬了家,和皮耶也沒有再連絡。
四個月後的一個飄著冬雨的午後。
我和同學在校園的花圃邊苦哈哈地啃著法國麵包時,
看到一票從天安門逃出來的大陸同學們,正嘴油油的吃完大餐回來。
剎那間,我從法國電影的畫面裡醒來,
發現人在異鄉的無力感與現實。
後來,回台灣奔喪,與男友分手。
同期來的同學們各奔東西,法國室友也去了地中海俱樂部。
那年夏天,一個人穿著小背心和短褲,在空盪盪的巴黎度過。
屋頂上成天咕咕叫的鴿子家族,加上沒有冷氣的炎熱,
一打開文法書就想睡的我,心煩得只想逃跑。
準備好一只背包,一瓶水,照相機,
和一本已查好字典,密密麻麻塞滿鉛筆字的法文指南,
一大早往巴黎北站搭火車去。
當時還不敢走遠,只選擇了去北邊近郊的奧維,訪問仰慕已久的梵谷。
那一年是他逝世百週年的紀念。
從每一幅印象派名畫與現場景點的對照來看,奧維仍然是一世紀前的樣子。
麥田,綿捲捲的雲,閒閒地飛著的烏鴉,林徑小道和靜靜流著的瓦茲河。
這樣保護得如此完好的時光機,
讓從世界各地湧來的觀光客,都輕聲細語地想融進這個大自然。
我逃離麥田裡的人群,一個人躲在向日葵花田裡拍攝正在工作的蜜蜂。
沿著梵谷的畫跡,沿著他朝太陽穴開了一鎗後自行爬回旅館的路徑走。
想到他在眾多的朋友之間,在奧維如此的美景和陽光下,
在畫裡充滿了生命的筆觸間,還是感到孤獨的心。
想,不管是不是苦艾酒作的祟,那時後的他,一定是寂寞至極。
寂寞應該是自己選擇的吧。
還記得梵谷在給弟弟迪歐的信中寫到奧維的好:
“離巴黎不遠,但是又夠遠到是真的鄉下。“
我喜歡奧維,但是她畢竟離我的生活太遠,
況且對於從台北來的我而言,巴黎已經算是很“鄉下” 了。
我也告訴自己,住在歐洲的中心,去那裡都好方便。
雖然巴黎人的態度是差了一點,但卻是個學習應對進退的好地方。
因為在這裡,不管是陋巷裡的乞丐,還是風光的大明星,都與你一樣是人。
沒有人發號師令也沒有人被命令,什麼事都是文明的。
甚至足球冠軍隊連入圍都沒踢進,球迷們也只是攤著手說:難免
當初我雙十年華,隻身來到巴黎也是出於自己的選擇。
所以遇上寂寞與挫折也就沒什麼好怨的。
好在巴黎是更國際化了,好在反國際化的人也存在。
好在後來我熬過了寂寞,好在漫長的沈澱換來的是,
一口流利的法文和一腦子法國式的無所謂。
記得多年後看到法國媒體遠道去日本,
採訪那位因外交手段被自由地釋放回日本的“食人族“,
冷冷地談著食人經驗的時候,我還是啞口無言。
發現十多年來,我還是不愛巴黎。
雖然在巴黎定居,
我得忍著想媽、想貓、想台灣小吃的苦。
但是離開巴黎,
又會思念教堂的鐘聲和不做作的露天咖啡座。
我想,也許是害怕失去每當飛機在巴黎機場落地時,那種回家的感覺。
也可能是因為,我已經染了一身她的浪漫吧。
布洛涅森林 – Les bois Boulogne
奧維 – Auver sur Oise
瓦茲河 – L’Oise
苦艾酒 – L’Absinth
梵谷 – Vincent Van Gogh
迪歐 – Theo Van Gogh
佐川一政 - Issei Sagawa
聯合文學 2004
10.06.2004
給方志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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